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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暗夜-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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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暗夜-06

詢問筆錄

(第 1 次)

時間:2009 年 12 月 29 日 13 時 29 分至 2009 年 12 月 29 日 14 時 31 分

地點:徐風市平縣公安局

詢問人:周明成、徐家蔚

被詢問人:趙翠蘭,女,1969 年 9 月 2 日出生,現住徐風市牌坊村二組 73 號。

問:你是什麽時候發現趙有田一家人屍體的?

答:昨天。就是 2009 年 12 月 28 日中午。

問:你為什麽要去趙有田家?

答:因為他家是我親戚,我要去他家找嬸兒,跟她說我姐的事。結果我敲門沒人應,但是門也沒鎖。我一推門就看見堂屋門敞著,我就喊嬸兒,沒人理我。我走進去一看,他們一家人都躺在地上。我嚇得喊不出聲,跑到外面才喊人,然後村主任就報警了。

問:你上一次見趙有田一家,是什麽時候?

答:我上一次見叔和嬸兒,是一周前,那時候他們來托我,說想再給棟子說房媳婦,請我張羅。棟子和英子我想不起來了。棟子自從媳婦跑了,更不愛出門了,家裏的活都是英子幹的,英子我也沒看見,以為她要嫁人了,所以也沒註意。

問:趙有田家在村裏關系怎麽樣?最近有沒有和別人家起過糾紛?

答:村裏都有點親戚關系,最多就是借了什麽忘還了,罵幾句也就忘了。我覺得這事是趙有田家那個跑了的媳婦做的,棟子前兩年說了個媳婦,那個女的一看就鬼精鬼精的,後來跑了,可能就是她回來殺的人。

……

在看到視頻後,成鈺第一時間聯系了趙凱,從趙凱處得知,村裏一些老人談起趙有田家中毒案,眾口一詞認為他們一家是被人投毒的。

那個在鏡頭前哭訴的老人,名叫李桂榮。2008 年 7 月,李桂榮的獨子趙寶根因涉嫌收買被拐婦女,害怕被警方逮捕,逃往平縣縣城親戚家躲避,結果路上出了車禍,搶救無效後死亡。關於“富民一家全死了”的指控,更是子虛烏有,因為趙富民、其妻王貴芬以及他們的二兒子趙立成還在監獄服刑呢。

由於李桂榮在網絡上對於警方包庇兇手的控訴,使這起荒宅鬧鬼案引發的輿論更難平息。不少網民開始在徐風發布、平安徐風的賬戶下發布評論,要求警方進行回應。

針對這一突發輿情,徐風市警局成立了調查小組,召開了針對案情的專項會議。

“屍體發現時,瞳孔中度渾濁,尚未出現腹部膨脹。案發時在冬日,推測死亡時間在 24 小時。屍斑呈灰褐色、雙唇發紺、指甲發紺,是典型的亞硝酸鹽中毒征象。趙有田心血中檢出亞硝酸鹽質量濃度為 0.89mg/L;張革命為 0.86mg/L;趙棟為 0.96mg/L;趙英為 O.76mg/L。”

“家中殘留的酸菜疙瘩湯亞硝酸鹽濃度為 13.987g/kg。趙家的碗容量約 600ml,據此推算,食用一碗 500g 疙瘩湯,當日的亞硝酸鹽攝入量約為 6.99g,是致死量 3 g 的 2.33 倍。綜合分析認為,趙有田、張革命、趙棟、趙英四人系食用工業鹽烹制的疙瘩湯,因工業鹽中的亞硝酸鹽成分中毒死亡。”兩段屍檢內容為引用。李平.工業鹽中毒死亡 1 例[J].法醫學雜志,2009(1),25:11-11.

成鈺握著筆,記著重點,屍檢報告對於遇害者死亡原因的認定確實清晰明了,沒有異議。

陳朗問:“怎麽排除他人作案可能的?”

“一是在死者趙有田家裏發現了大量的工業鹽,村裏有人見過,說是入冬前見趙有田和趙英用板車拉回來的;二是死者家裏仔細檢查過,並沒有他人闖入或者可疑的痕跡,走訪了周邊幾戶,也說案發前並無異常或有陌生人的目擊;三是趙有田家中竈臺上有包碘鹽,已經用盡,未在上面檢測出亞硝酸鹽,推測為做飯時發現碘鹽用盡,所以誤用了家裏的工業鹽。”

陳朗細細翻看著現場的照片,其中就有在趙家發現的工業鹽的照片,那些鹽裝在蛇皮袋裏,堆放在雜物間的角落。

成鈺拿了覆印的屍檢報告一張張看著,小聲問孫聰:“酸菜疙瘩湯怎麽做呀?”

“就是用面粉、水和雞蛋調一個面糊,然後燒一鍋水,水開下酸菜和面糊,煮一會就好了。”

“那……會這麽鹹嗎?”成鈺奇道,“13.987g/kg 是不是太鹹了?按照這個劑量,一人食五百克算,也要放近 28g 鹽,28g 得四五勺呢,這個量有點嚇人了。還是檢測時,水分揮發,導致濃度偏高一點?”

“這個問題我們之前也考慮過。”張國安說,“在趙有田家發現他家的酸菜壇已經見底,剩餘少量酸菜都淹在鹵水中,裏面的亞硝酸鹽含量嚴重超標,取樣檢測結果亞硝酸鹽濃度高達 6.5%。我們做過實驗,使用這些酸菜,在不清洗的情況下,煮制疙瘩湯,只需要額外增加一勺趙有田家發現的工業鹽,即可達到這個濃度。”

成鈺知道腌制食物亞硝酸鹽含量確實高,又問張國安,“那村民們說的那個前兒媳婦是怎麽回事啊?案發後有調查她嗎?”

“調查了。”張國安道,“可對方自 2008 年離開牌坊村,已經定居別的城市了,再也沒有回去過。我們查了她 2009 年的各項交通和手機的通訊記錄,都可以證明。另外案發現場不要說指向她的證據了,就是連他人投毒的痕跡也沒有。”

“那牌坊村的人為什麽都要誣賴她呢?”成鈺不解,“就連發現屍體的趙翠蘭也是這樣想的,難道是趙翠蘭自己有作案嫌疑,所以誤導警方?”

“趙翠蘭家裏檢查過,沒有發現工業鹽。”張國安略過了成鈺的第一個問題,“而且在趙家的竈臺檢查過,鍋蓋炊具、碘鹽包裝袋等物品上只有張革命和趙英的指紋,碗筷只有趙家四人的指紋。”

“所以為什麽呢?難道是那個女人很彪悍嗎?經常把‘我要弄死你們’掛在嘴邊?”

徐風市刑警一隊隊長宋舜華拿過成鈺手邊放著的筆錄,“這些人,都不知道對方叫什麽名字嗎?”

“可能農村都這麽叫吧?”成鈺也不確定,“不過李老太的兒子只是收買被拐婦女的話,他跑什麽呀?”

“她家和趙富民家是親戚,聽說趙富民家老大被判了死刑,趙寶根除了收買婦女,還涉嫌強奸、囚禁,害怕自己也會被槍斃吧。”

一片討論聲裏,陳朗問張國安,“這個案件是不是也跟 083 打拐案有關系?”

……

散了會,成鈺抱著自己的筆記本,快步跟上要出去室外抽煙的張國安,“張隊,2009 年下面村裏的案子,怎麽還要您去查呀?”

對於這個問題,張國安只能隱晦回答:“2008 年辦完打拐案,下面警力不足了。”

成鈺明白了,估計是有些人因為沒有及時匯報牌坊村這種情況或者更嚴重的包庇罪犯行為,被踢出警察隊伍了,所以市警局兼管過一段時間。

“那剛剛您和陳隊打的什麽啞謎呀?”成鈺問,“這跟 083 打拐案有什麽關系?”

“沒多大關系。”張國安似乎並不願多提舊案,轉移話題,“你這眼裏都有血絲了,回去好好睡一覺吧。別學我們總熬夜,年紀大了有你受的。”

張國安說完,就要去樓梯間抽煙。成鈺想和他打聽 083 打拐案的細節,也沒有離開。兩人剛走到樓梯口,卻都默契地放緩了腳步——樓梯間,有個人正在打電話。

對方絲毫沒有意識到自己的聲音有多大,一個勁對著電話那端抱怨:

“大舅,市警局這些人,就讓我出外勤,天天就跑跑看守所拘留所,要麽就是處理電信詐騙。今天開個什麽會也不帶我,連新來的那個女的都參加了。”

“那女的真會來事啊,新隊長親自從北京帶來的,來了沒幾天,老隊長也搭上了,一口一個張隊可熱絡了。”

“她還二級警司呢,看著年紀也沒我大啊。女的就是好,升得快。”

不知道是不是電話那端的人說了什麽,對方的口氣倏然一變,不敢置信,“真的假的?”

“那我追她怎麽樣?”

……

成鈺很想裝作聽不懂對方在講什麽,可是很不巧,對方的話句句都指向她。見張國安要推門,成鈺連忙攔住他,小聲說,“咱們坐電梯下去吧。”

“你不生氣嗎?”

“他連跟我一起開會的資格都沒有,我跟他犯得著嗎?”

如果不是和張國安一起撞見,成鈺高低也得讓他知道什麽叫會來事,但是當著老隊長的面,成鈺就不想把事情鬧開。張國安雖然看著和氣,但是眼裏容不得沙子,會私下處理的。

成鈺在腦海裏把一隊、二隊的人都過了遍,“他是不是叫徐新宇?”

“是這小子,人太浮躁了。我等會教訓他,你別往心裏去。”

“好。”成鈺點頭,又問張國安,“劉賤妮的案子,咱們是不是該再詢問了。”

“這幾天……怕是沒時間了。”

到了樓下,張國安去花壇邊抽煙,成鈺想到劉賤妮,於是不再和張國安閑聊,而是去了食堂。

負責打飯的阿姨見了她,笑著打招呼:“來得挺早的。”

“開會福利嘛。”成鈺說,“阿姨,我要兩份打包。”

“給你們隊長帶呀?”

“不是呢。”成鈺選了豬肉燉土豆、紅燒雞腿、青椒肉絲和一份清炒時蔬,和對方打聽,“阿姨,之前我看咱們食堂說要招工,現在還招嗎?”

“你有人要介紹啊?男的女的?多大歲數啊?”

“女的,四五十吧?”成鈺也不確定,“但她幹活挺麻利的。”

“這邊招洗碗工,一個月 2800 包吃,你可以讓她來試試。”

成鈺與她道了謝,回去的時候就在想,如果給劉賤妮找個工作,是不是要先辦證件呢?她不僅沒有身份證,還是個黑戶呢。

“劉姐,吃飯了。”

回到宿舍時,成鈺一只手提著盒飯,另一只手提著張姨幫她裝到袋子裏的快遞。

劉賤妮正站在凳子上擦走廊的玻璃,見到成鈺提了這許多,忙下來幫忙。

“慢點吧,別摔著。”成鈺把快遞放到門口,“洗手吃飯了,吃完飯試試這些衣服鞋子合不合適。”

女人下意識在圍裙上蹭了蹭手背,搖搖頭,“我不能再要了。”

劉賤妮今天已經確認自己不是在做夢了,因為她夢裏不會有這麽好吃的東西。短短三天,她吃到了會流油的豬肉大蔥包子、鮮甜有肉味的蛋糕、鹹香可口的雞腿……這些在村裏,都是小男孩才能吃到的東西呢。

“對了,你知道你的生日是什麽時候嗎?”

“生日?”

“就是你是在哪年哪月哪天出生的?”

劉賤妮握著筷子,念念有詞地算了會,“可能是 89 年?”

怕成鈺不信,她連忙把自己的理由告訴成鈺:“我男人比我大十五歲,之前有人來家裏,周老太是這麽說的。我男人是 74 年的,村裏登記過的。”

成鈺之前一直猜對方最少四十歲了,沒想到居然才過三十。她看了看劉賤妮,糾結再三,還是問道:“那你……有孩子嗎?”

“沒,我是不下蛋的雞。”

聽她說沒孩子,成鈺才覺得心裏沒那麽堵得慌了。沒有孩子對她這樣的受害者來說,是非常幸運的事,也意味著只要她想,就可以和那些人斷得徹底。

“不要這麽說自己。”成鈺認真道,“從現在開始,不要去想他們對你說的話。忘掉他們對你的洗腦,就會有新生活。”

劉賤妮不明白什麽是洗腦,什麽是新生活?可她確定,自己和成鈺一起生活的這兩天,是她這麽多年最為松快的日子。成鈺還和她認識的人都不一樣,村裏的女人都在家帶孩子做活,可成鈺有工作,還是穿制服的。劉賤妮疑心就是村裏的主任見了她,都得客客氣氣呢。

那……自己是不是也可以工作賺錢呢?村裏也有不少男人在外面打工的呀?光是這麽想想,她感覺眼前都亮堂了。

吃完飯就是午休時間,成鈺躺在床上,又想到陳朗問張國安的問題了。她在瀏覽器裏搜索了“083 打拐案”,可能因為是十幾年前的案件,相關資訊很少。她又輸入了房客拐賣房東女兒,這才找到了一條新聞報道。

報道裏的照片上,穿著囚服肥頭大耳男人正是趙富民的大兒子趙立全,因為拐賣婦女罪、強奸罪、過失致人死亡罪數罪並罰,被判處了死刑。

成鈺看了許多資訊,還是不明白,為什麽明明是他們罪有應得,牌坊村的人卻都在記恨一個女人?雖說有不少罪犯不能認識到自己的錯誤,但是趙富民家的案子有什麽可責怪別人的?拋開拐賣婦女等等罪行,殺人償命難道不應該嗎?

她想著想著,忽然理解了宋舜華今天為什麽會問那個問題了。這個女人不管是在筆錄還是張國安的口述裏,都是沒有名字的。

這不應該,也確實奇怪,甚至像是有人刻意在相關的資料裏,一點點抹掉了她的痕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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